1941年12月13日,港岛的天气异常晴朗。这是九龙沦陷之后的第一天。双方从睡梦中醒来,精力更加充沛,枪炮声更加不绝于耳
英军退守香港岛之后,立即对他们的战线进行了重新布防,与日军隔海展开了炮战。
香港岛的英军主要是以九龙码头及仓库储存军用物资为目标,集中火力轰击,以免这些物资被日军所利用。九龙的日军,立即发起了围城之战,利用炮击港岛的铜锣湾油库,使那一带火光冲天,浓烟滚滚。
在日本陆军以九龙半岛为基地,隔着维多利亚海峡炮轰香港岛的同时,日本海、空军也全面出动了。飞机在香港岛上空盘旋扫射,军舰在香港岛四周游弋,使港岛处于日军天上、地上、海上的全面封锁包围之中。
完成了对香港岛严密的封锁之后,酒井隆开始捧起了“和平鸽”,实施他的第二方案:逼降。
10点整,一辆白色的小汽艇,从九龙油麻地码头启航,驶向了香港岛。汽艇里是一支特殊的武装部队,8名日本军官军服齐整,手持战刀,威风凛凛。与此相反,包括港督私人秘书夫人李氏在内的三名人质,却萎缩在船头上,浑身瑟瑟发抖,默默地流着眼泪。
当小艇靠近港岛海岸时,香港岛的守军不知他们要干什么,以为日军又要强行登陆了,于是抓起机枪对着小艇拼命地扫射。船上的日军急了,立即拿出喇叭筒,对着岸边狂喊:
船头的小白旗,也拼命地挥舞着,枪声仍然没有停止。于是,日军就命令船上的人质全部站到船头上。
守军看到了白旗和人质,才恍然醒悟过来,立马停止了开火,让小艇靠岸。日军上岸之后,双方的炮火都暂时停息了,整个香港岛顿时陷入了一种难得的宁静之中。岸上的守军们,立即簇拥着三名英籍女人质,押着几名拼命挣扎着的“和平使者”,前往港督府拜见才刚刚上任两个月的港督杨慕琦先生。
港督府里一片忙碌,满屋子都充满了打电报时发出的“滴滴答答”的电键声。桌子上,铺着一张巨大的纸,那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号、线条、箭头,这是一张港岛守备图。
杨慕琦先生集军权、行政权于一身。战时公务繁多,他累得实在有点吃不消了。为了下一步的防御,他和他的同僚们正在争论得热火朝天。正在这时,有人进来报告:
两军相争不斩来使,身为爵士的杨慕琦先生,决定对来者以礼相待,既不示弱,也不动武。
在严肃、简陋的港督府会议厅里,杨慕琦正襟端坐,幕僚侍立两旁。侍卫长高喊:“客人到!”
面色严峻的港督,微微欠身想乘势离开案桌,但终于他还是没挪动身子。他用充满了血丝的两眼,冷冷地扫了一下对方,问道:“请问,你们几位来有何公干?”
来者一声不吭,示意身旁的翻译把日本的意图翻译给杨港督,并转呈上日本的劝降书。劝降书是用英文写成的,大意是说:香港弹丸之地,皇军国运正盛,不可能久守。天皇可怜你们,体恤你们的民众,所以,愿意早息刀兵。望港军识时务,立即放下武器,早日归顺大日本皇军……
“这写的什么胡言乱语!”杨慕琦阅完,拍案而起,愤然把书信仍到了地下,声色俱厉地怒吼道:“你们侵我疆土,伤我无辜,还说什么体恤! 我正告你们,沙场上只有站着死的英雄,没有跪着生的狗熊,你们快走吧!”
几个日寇,从翻译那里了解到了杨港督的意图以后,顿时脸色变得铁青,立即要求返回军营。这时,几个英军军官冲上来,有的手中提着枪,有的举起了刀,要对他们来个开膛破肚。
几个小时之后,敌人的飞机,又像一群黑压压的苍蝇,从空中的硝烟中,大摇大摆地冒出来,呼啸声震得香港岛残缺不全的楼房摇摇欲坠。密集的炮弹,就像下冰雹一样落在了商店、酒店、民房等军事目标上,连续不断地同时爆炸,腾起了一团团浓黑的烟柱。火光冲天,硝烟弥漫,十几步就看不见人。
这时,日军地面炮火又集中火力对铜锣湾的军事目标狂轰。当油库燃烧、浓烟弥漫全港之时,成群结队的日军,乘着风雨交加,借着烟雾渡海了。
日军首先登陆的地点是香港本岛东面的鲤鱼门,这是香港与九龙之间最近的海峡,两者相距仅有500码之遥。这里的炮台,早已被日军的重炮炸平了,所以日军随之渡海登陆,占领了这一重要据点。
拿下鲤鱼门之后,酒井隆下令:“命令港军立即投降,这是最后通牒。否则,大日本皇军对他们决不宽容!”
12月17日中午,天色阴暗,刮着风,两艘悬挂着白旗的日本小艇,又从九龙油麻地码头开往了香港岛。一到岸边,几名日本军人就声嘶力竭地狂吼着:“这是大日本帝国的最后通牒,希望港督立即接见我们!”
然而,这一次,杨港督已无上一次那样的耐心了。他拒绝接见日军的来使,并且怒气冲冲地请负责接待的翻译转告日本人:“本港督受命于人,无权对投降一事作出答复。如果你们再有和平使者渡海,我们要开枪,格杀勿论!”
酒井隆一次又一次地碰壁,气得眼里直冒绿光。整整沉默了3个小时之后,他才用指挥刀指着炮兵指挥官,狂喊着:“炸,给我把香港炸光!”
顿时,仅有弹丸之地的香港岛,又被烧成了一片火海。炮声震天,火光冲天,烈火熊熊,日本的飞机也整天不离香港岛上空,一队接一队地俯冲投弹,无数的弹片在空中轰飞、碰撞、呼啸,不停地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。
12月18日晚,天气恶劣,黑暗像浸透了墨汁的天鹅绒挂在整个地平线上,四周静悄悄的。
在夜色的掩护下,日军先派工兵泅水偷渡上岸,炸毁了英军的供电电源,使英军的100个探照灯全部失灵。随后,在炮火的掩护下,日寇的第228、229和230部队约7500人,分批从白角、太古等地强行登陆。
日军凭着优势兵力,迅速攻破了港岛上的各道防线,然后立即按照既定的作战方针,扑向了香港黄泥涌水库,迅猛而准确地攻击了那里的防御工事。一颗又一颗的炮弹,准确地掉进了防御工事里,真正可以称为弹无虚发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港督杨慕琦为日军作战部署之精密、射出的炮弹之准确,深感震惊。
很快,他镇静下来,不由想起了传说中的当年日本天皇裕仁访问香港时的那一幕。
那一次,裕仁在香港期间,尽管整日忙于出席各种欢迎仪式,身体极为疲劳,但还是主动提出要看一看香港巨大的水库——黄泥涌水库。
黄泥涌水库,关系着全体港人的日常生活,既不是名胜,又不是古迹,历来没有外宾参观过,按理可以礼貌地拒绝。但是,港督为了表示英国对日本亲密无间,破例慨然允许。
裕仁参观水库时,仔细地了解了水库的各种设施和周围的地形,然后置安全于不顾,甚至冒着被朝鲜抗日义士暗杀的危险,兴致勃勃地徒步下山。
当时,人们对裕仁为何需要坚持徒步下山深感困惑,现在,当日军的炮弹十分准确地打中了这里的防御工事时,杨慕琦才恍然大悟:原来,裕仁是为了测量距离,才执意徒步下山的,因为徒步测量比航空测量要准确得多啊!
攻守双方都知道,夺取这座供应全岛居民饮水的黄泥涌水库,意味着什么。所以,双方都投入了很多的兵力。
日军攻陷了黄泥涌水库后,迅速将英军逼迫到泥涌三峡和跑马地一带。敌人慢慢的接近,英军炮台上的远程大炮,已经完全成了“聋子的耳朵”——摆设。
之后,日军势如破竹,右路军在北角与铜锣湾之间的海岸登陆,左路军在鲤鱼门和簸箕湾也登陆成功,中路在港岛太古船坞顺利登陆。
港岛北部,日军攻破了英军阵地,炮轰维多利亚兵营和海军船坞。南岸日军,也攻破了赤柱村外的英军防线。
四周很静,死一般的静。头顶的一盏吊灯,好像黑丧服似的急速地摇晃着,港督杨慕琦正趴在桌子上,认真地看着地图。他的身旁围着四五个部下,有的吸着烟,有的伏在桌子上整理来自各个阵地的战况,有的不时用铅笔在地图上画着什么,与身旁的人小声议论着。
杨慕琦两眼盯着地图琢磨,一声不吭。一切都沉默在蓝色的、充满了刺鼻烟油味的烟雾里。
杨慕琦看着战报,双手有些微微发抖。已经打了17天了,他细细想了一下,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感到紧张,也没有哪一天能够像今天这样耗掉他这么多的心血、汗水,也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,叫他如此惴惴不安,神情紧张。
他早就料到,香港总有一天会被日本吞掉。但是当现实来临的时候,他仍然禁不住惶恐,总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早太早,深深地伤害了他内心中所固有的“大英帝国不可侵犯”的信念。尽管他早已料到了这一场战争的结局,但是失败的阴影并没有老是纠缠着他。
现在,整个香港岛,每一个弄堂、每一个小巷、每一个板楼,都成了战场。包围与反包围,冲锋与反冲锋,四处可见。到处是搏杀,到处是追击。
然而,日军毕竟是太强大了,论实力,远远超出他们10倍。他手下的人马,眼下伤亡的伤亡,投降的投降,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,而且渐有不支之势……
然而,这时,远在万里之遥的英国伦敦,那位平时嘴上总爱叼支雪茄烟、性格倔强的、胖乎乎的英国首相丘吉尔,可不是这种心态。
“三军可以夺帅,但不可以夺志!”这一个道理,身为首相的丘吉尔十分懂得。因此12月21日,幽默、机智、毅力、恒心不同凡响的丘吉尔在谈到香港战事时,十分得意地向记者们宣称:“各位女士们,先生们,请你们放心,我们的港军决不会投降。我在开战之前就曾经说过,香港虽不能坚守,但一定要保卫! ⋯⋯”
然而十分可惜的是,这时在战火中着的英军将士们,已经不相信首相的这些“鼓励”了。
多路日军攻上港岛之后,狂轰滥炸,被围困在孤岛之中的香港居民,煤、水、电中断,倒毙无数。
日本封锁香港之后,港岛上的食品奇缺。这时候的港英士兵们,满心眼、满脑袋想的已是“何时能吃到一顿饱饭”了。
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快要来到了,占尽了上风的日寇,也懂得其中的道理,虽然两次诱降均以失败告终,但这并没有使日寇罢手。
趁着12月25日圣诞节的来临,他们又运用起“四面楚歌”的战术,来涣散英军的军心。
12月22日,日军的飞机又在空中隆隆作响。与以往不同的是,这一次掉下来的不是炸弹,而是无数的传单。那飘飘荡荡的纸片如雨如雪,每一份传单都是用中英文写成的,写得娓娓动听。
战争的结果已经预示,英军的投降只是时间问题。圣诞节就要到了,你们不仅精疲力尽,而且10多天来没吃过一顿饱饭。如果你们醒悟,放下武器,接受和平,那么圣诞前夕你们就可以吃一顿热气腾腾的丰盛晚餐,其它问题能从长计议。
这一份传单,的确写得十分动听,尤其是“一顿热气腾腾的丰盛晚餐”,更是对士兵们有着无穷的吸引力。
但是,身为港督、薪水丰厚的杨慕琦先生,当然不会受一顿“热气腾腾的丰盛晚餐”诱惑。
2月25日上午,港督杨慕琦和英军少将马尔比,分别向英军发表了《圣诞文告》,鼓励英军将士们继续“作战到底”,抵抗日军进攻。
但是,他的命令下达了还不到两小时,有个英军军官就冲进了港督府,急急忙忙地报告:“阁下,不好了,港府的部分军政人员乘快艇逃离港岛了。”
这时,香港陆军司令马尔比也向杨港督报告:“阁下,我军在溃退,已无法维持有效的抵抗了,是不是?”
门外,枪炮声突然又分外地稠密起来,港府的四周,不时能听到炸弹的爆炸声。接连不断的轰炸声,又像旋风一样,在港督府上空旋转、飞舞。
杨慕琦站在大厅中央,脸色凝重,一声不吭。他的目光凝固了,怔怔地看着桌上早已掏出来的一支雪茄烟。看来,英军继续抵抗已无实际意义了,不可能挽回大局了,而且,英国政府事先也指示过他:如果迫不得已,可以权宜行事。
杨慕琦仰靠在椅子上,苦苦地沉思良久,才缓慢地站起来,对他的部下慢慢吐出了一句话:“英国的投降,已经由不得我的意愿了。请你速与日军司令部联系……”
下午,一辆挂着白旗的汽车从港督府出发,渡过维多利亚海峡,来到了九龙半岛酒店的日军司令部,向日军司令酒井隆中将表示投降。
不久,这一辆插着白旗的汽车,又缓缓的开回了港督府;几十分钟之后,又开到跑马路。
傍晚,6点30分,双方正式签字。随后,放下武器的英军竟有9000多人。至此,历时仅仅18天的香港保卫战,终于宣告结束。
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港督杨慕琦悬挂白旗的旗杆,正是当年港府为欢迎裕仁悬挂日本皇太子旗的地方。
杨慕琦刚刚发表的《圣诞文告》也成了对他行动的一个绝妙的讽刺。什么“抗战到底”? 说穿了,总督本人最终不过是个胆小鬼,是个变节投降的奴才!
整个香港100万居民,在“和平”之中同庆圣诞节。这天的晚餐,当然是圣诞晚餐。英军在这一天是不是吃到了“热气腾腾的丰盛晚餐”已经不得而知,但在劫后余生的大多数贫民之家,绝大多数的晚餐是既没有火鸡,也没有蛋糕,《平安夜》的歌声也只是成为美好的回忆,圣诞老人总是不见露面。
黑色的圣诞,岂止是没有火鸡、没有蛋糕可吃,甚至连饭也没有吃的人也是成千上万。在这方面,有个医生在《香港外科医生》一书中,曾有过一段真实的描写:
从日军占领区逃出来的人,叙述日军之残酷行为使人恐怖和愤怒难安,而在大轰炸中的香港,形同人间地狱。车经湾仔,亲见尸体堆积如山,由货车装运埋葬。我奇怪这些尸体何以无臭味发出,乃停车前往观察。我发现这些尸体的足和掌是苍白色,腿胫仅剩皮骨,这是饿死者,见之悚然,而复恻然。由于炮轰与轰炸日以继夜,居民都不敢外出,饿死的贫民,其居处陋隘,尸体无法留于屋内和生人共处,因此,人们将死者抛于街头,这是街道上尸体纵横的原因。
在当时的情形之下,棺殓是很艰难的事。在亚热带的香港,12月间的气候有时也会是相当寒冷的。饥饿者号寒,因而加速了其死亡。
此时,香港政府举办公共食堂,以救无食之贫民。先拟征用一般餐馆,但其容量有限,而且排队者立于寒风之下,多有不支倒地者。排队费时,吃过一顿之后又去再排队。这时我出任粮食接济委员,我们鉴于公共食堂欠周,大家商量将食堂改设于各区之旷地,将可容纳得较多,并可避免房屋受轰炸所招致死伤。
但是,我们的估计却错误了,日本飞机对于旷地上的人一样施与残害,因谋一饱的贫民受到伤害,死亡的数目可以百计。
疫疾总是随战争而来。当香港保卫战的最后阶段,霍乱与疟疾以及其它的传染病,可怕地蔓延着,对于医生的救治工作增加了无穷的负担。那时的香港街道,完全谈不上有公共卫生,垃圾因无人清理而堆积街头,沟渠堵塞,污水四溢,到处都有腐尸,蚊蝇以此为温床,而迅速孳生繁殖,甚至在医院的手术间中也为蚊蝇的滋扰而损害到工作。
这就是香港当年的一副黑色的图画。早在“平安夜”之前,已经饿死了数以千计的劳苦大众。他们在和平时期,谋生的手段就是到工厂做工,干搬运工,拉人力车,作小贩。一旦在炮火连天之下,工厂关门了,街上没有行人了,于是从12月11日到12月24日这10多天里,很难支持下去。
在整个香港街头,一群又一群的人相继成了饿殍,没有饿死的又哪能希望吃到火鸡、蛋糕呢?
12月25日子夜,礼拜天的祈祷声分外沉重。不知上帝是否得知,100年以来沉静的香港海岛,如今已经换了主人?
兽兵奸女,滥杀无辜——“离乱之人”不如太平之犬!工厂、店铺、钱庄……四处钉满了“管理”的招牌,所谓“管理”,不过是“攫取”的别名。
香港总督杨慕琦向日军投降的仪式,是在九龙尖沙咀半岛酒店里举行的,日军由酒井隆中将受降。
当杨慕琦签署了投降书之后,立即被解除了军刀,脱下了他那高高的而又带结的帽子,算是解除了武装。
从此,香港被改名为香岛,而香港的街道也换上了日本天皇的名号,如皇后大道改为中昭和通,德辅道改为中明治通,半岛大酒店改为松本大酒店,等等。
1941年12月27日,天气非常阴冷。一群衣衫不整、面色苍白的老百姓,手持着纸做的小太阳旗,面容木然地站在香港城区的马路上。
夺取了香港的侵略者们,一个个眉飞色舞,兴高采烈。海军、陆军和海军陆战队,一起排成了整齐的方阵,举着枪,踏着正步,迎接指挥官的检阅。
在空中,30多架飞机飞来了。几架飞机还翻起了筋头,打着圈子,做着各式各样的特技表演。
这是强盗所搞的庞大的入城式。他们海陆空三军齐进,故意装腔作势,炫耀。
在18天的攻防战中,香港守军伤亡了4000多人,日军自己承认死伤了2700多人,实际上远远不止此数。因为伤亡惨重,所以日军占领香港后,便实行了大报复,到处肆意屠杀手无寸铁的居民。
平时在街上,无聊的日军哨兵们的步枪,就像小孩手中的爆竹,冷不防就“嘣”地一声,立刻,就会有中国人的脑袋崩裂。当走到女人和小孩的身旁时,他们也常常弓背作出刺杀的样子吓人,甚至把活人当作他们的刺杀靶子。
街上,日军的军车时常飞驰而过,来回巡逻的哨兵拉着刺耳的高音喇叭,不厌其烦地播放着新任港督的“晓谕”:“清查人口,关系社会安全与秩序,事件重大;对于军警执行职务,必须彻底合作,不得违抗!”
所谓“清查人口”,实际上不过是屠杀的别名。腰挎战刀,蓄着小胡须的军曹们,领着三五个日本兵,荷枪实弹,来到早就排队恭候在门前的居民面前。
“有! 有的!”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,迟疑地出来,之后,一家人一个一个地被盘查。
日军对顺民们的诚意还是不放心,他们必进屋翻检搜查一番,才能心满意足。有时对那些碍手碍脚的人物,稍不顺眼, “咚”地就是一枪。
在一条弄堂口,一家人正垂手而立,尽可能与日军合作。瘫痪多年的祖母,一个人躺在屋子里。当清查的日寇发现这家人少了一口时,便如虎似狼般地冲进了屋里,毫不客气地把躺在床上发抖的老人抬了出来,扔到了屋外,老人当场气绝而亡……
在另一条弄堂,日本兵在屋里发现了产妇和一名出生不久的男婴。他们以“破坏清查”为由,把产妇拖到了街上。或许是因为婴儿的啼叫声,搅了他们的兴头吧,这群衣冠禽兽,竟然把婴儿高高地举起,活活地摔死在地下。可怜的母亲,当场昏死过去。两天后,她也离开了这个充满血腥的世界。
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听见,也许是因为对方耳朵有点背,不由分说,日寇掏出机枪, “嘟嘟”地就是一梭子。顿时,血绽街头,脑浆溅地……
为了驱赶中国人,日本人还喋喋不休地鼓吹“为了岛上的安全,要疏散居民”。在160万香港居民中,他们竟要疏散60万。于是,以此为借口,他们大批大批地捕捉市民,用船运送到内地,一赶了事。
日军抓获的抗日人员,有1.12万人,分别囚禁在马头涌、赤柱等营房。集中营的生活,猪狗不如。囚禁在日军兵营里面的 700多名战俘,由于过分挤迫和粮食不足,许多人患上了疟疾而死亡。
1942年9月,有700多名战俘,被押赴日本工厂、煤矿做苦工。9月27日,一艘日本轮船押解着1816名囚徒赴日本途中,结果船被美舰鱼雷击中,几乎全部死亡,很少生还。
战败,必然是女人的灾难。对于贪欲无穷无尽的日军来说,女人与战利品没什么两样。既然战胜了,那他们就是想要什么就必须给什么。
香港沦陷后的最初几天,是女性居民最恐怖的日子。日军指挥部为了“庆祝皇军占领香港”,宣布放假三天,纵容士兵们去抢掠烧杀,奸女。
于是,一堆一堆的日本兵在假日中狂歌醉舞,大吃大喝到半夜,然后,便三五成群地到处闯民宅,挨家挨户地“拜访”,四处寻找“花姑娘”。
“开门,开门,快快地开门!”大门外,发出怪叫的日本兵如狼似虎,把大门拍得咚咚作响。
屋里瑟瑟发抖的一家老小,哪敢开门。但是, “远东马其诺防线”都没有能挡得住他们,更何况两块木板?
嘭! 在枪托的捶打之下,大门倒了。女人们只好东躲西藏,运气好的,躲过了他们的手电筒,运气不好的,便被狞笑着的日本兵拖了出去……
于是,一个、两个、三个⋯⋯士兵们成群地往上涌。遭到侮辱和的妇女的年龄,从10多岁到五六十岁不等。
许多妇女不仅被日军,还受到了许多伤害,有的牙齿被打落,有的鼻梁骨被打断,有的下身被日军的刺刀捅了无数刀。当时,香港养和医院曾经收容过不少被日本士兵而致伤的妇女。
整个香港岛,人心惶惶,充满了恐惧。妇女们害怕被日本兵,许多人剃发改扮男装,或者用油墨、泥灰把脸涂黑,希望能逃过大难。无奈之下,有的市民想出了一些“敲山震虎”的防御办法:在每一条街、每一栋房子都串通一气事先约好——任何一家碰到日本兵都不开门,同时敲响铜锣、脸盆、提罐、洋油桶等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。一家敲响之后,各家一齐响应,整条街噪音喧天。这样,既提醒女人们赶快躲藏,又能使前来寻欢作乐的日本兵心惊胆战。
虽然,香港居民想了不少办法,但面对惨无人道的兽兵,他们仍是躲不胜躲,防不胜防,时常被日本兵害得家破人亡,妻离子散。
当时,香港有一个著名的女影星叫梅婍。她与有着“华南影帝”之称的张瑛,是在战火中举行婚礼的。香港沦陷后,日本兵闯进她的家里,追着梅婍,笑呵呵地叫嚷着:
从此,受辱的阴影,总像魔鬼一样长期缠绕着梅婍,断送了她的幸福和爱情,使她抱恨终生。张瑛经过这次残酷打击之后,也变得颓废不振,整日纵情声色或沉迷于赌博,染上了赌瘾。“一代影帝”,就这样被断送了光辉的前程。
当年,香港的一家报纸在谈到这件事时,曾经愤慨地写道:“日本兵的暴行,真是该诅咒! 夺取人的生命仅仅是一瞬间的事,而给人一生一世的严重精神创伤,却是比夺取生命更可怕的事情。”
当四周环海的香港岛,突然遭到日军的袭击时,不少人躲进了香港大酒店的地下室。尽管当时这里的空气非常浑浊,灯光惨淡,窗子上一律蒙着双层黑布,警报声也常常不绝于耳,可那时,人们多少还存在着幻想:
期待中的男女们,多少觉得自身的价值、尊严还有点分量。可如今一切都没有了,什么尊严、人格,全没有了;什么财产、金银,都没有了。
因为,自从血腥的膏药旗插上了香港岛之后,日军除了大肆屠杀居民和妇女外,还到处抢劫民财,并且有组织地大规模掠夺香港的各种物资,将它们统统地运到日本去。
鬼子一登上香港,就在各个企业和店铺的大门上,钉上了“大日本陆军管理”或者“大日本海军管理”的牌子。比较有规模的公司、企业,多半也都被钉上写有“军搜部管理”字样的木牌。银行、钱庄、当铺,统统被钉上“金融班管理”的木牌。电影院、报馆、印刷厂等等,也都被钉上了“报导部管理”的木牌。所谓“管理”,说穿了,不过是“攫取”的别名而已。
尽管安民告示上,日本人大书特书:“保护华人财产,香港战争不过是对付白种人的战争。”可是,许多华人店铺,从未逃脱被强行封门的命运。日军侵占香港之后,由于各个货仓都被日军所封闭,货仓里的货物,属于英商以及港英政府的当然不少,但是属于私人以及华人商号的也占了大部分。
日军把这些货物统统“占领”,根本不顾国际公法,也无视私有财产制,不许商号依仓单提货。华商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东西,统统被日本人霸占。
人们怒气冲天,曾有13位胆子大的华人代表连同其他商人,向日本的总督部请愿,要求提取存仓的货物,但立即遭到了日军的拒绝。兽兵们还挥舞着军刀,警告他们:“不准请愿! 如再请愿,就属于不服从总督部命令,立即给予斩首示众!”
富庶的香港,就在脚下,侵略者陶醉了。他们不光对中国仓库里的财产实行“管理”,有时还在大街上,随意喝住行人搜身,把他们的手表、照相机、金银首饰,甚至钢笔、打火机统统一律没收。遇到这一种情况,被搜查者不仅不能有丝毫反抗的现象,而且要向日本兵鞠躬致谢。倘若你敢斗胆问一句:“为什么搜我身?”
轻者,就会赐给你一顿拳打脚踢,重者,一句“八格牙鲁”之后,紧接着就是动刀动枪。
日军占领香港后几天内,仅仅抢掠来的照相机就堆积如山,连日本大本营闻知后也为之震惊,认为香港“确实是一块大肥肉”。于是,大本营急令香港日军指挥部:“把照相机全数上缴。”
香港码头上,货物早已堆积如山。军营里的日本兵,不时地跨上即将远航的军舰。
恐怕再也没比清点战利品更令侵略者趾高气扬的了,像蜜蜂一样忙个不停的日本士兵们,在一捆捆货物上、一个个麻袋上,贴着标签,那上面写着神户、横滨、东京或者别的啥地方。这么多东西,都是要运回日本本土的。
仅在九龙仓库一处,日军抢掠运走的礼品、物品,总价值就高达10多亿日元(当时币值)。其中,许多是极为珍贵的稀有元素,如稀有元素——镭,是制造飞机上的夜光罗盘和精密钟表所必不可少的东西。1克镭,可以制造1000个夜光罗盘,当时售价竟高达2000日元。而日军在九龙仓库中抢走的镭锭,竟多达数千条。
汽车,作为一种战略物资,也是日军所拼命搜刮的对象之一。枪炮声一停止,他们就把当时香港几乎所有的汽车,无论是大卡车,还是小轿车,还是公共汽车,全部搜刮来,集中在汇丰银行附近的一片空地上。如果没有挂着太阳旗的日本兵站在那里,人们定会以为这是一次热闹的“万国汽车博览会”。这些汽车后来大部分被运到了中国战场上,供日军使用。少数高级轿车,被送回了日本国内。还有一些用不着的汽车,就让它垂头丧气地趴在那里。
战争期间需要大量的金、银、铜、铁,日军在香港也想方设法地搜刮,甚至连港岛皇后广场上的维多利亚女皇铜像,第十二任港督卜力爵士的铜像,汇丰银行门前的一对铜狮子,各个教堂的铜钟、铜镜等等,也统统拆卸下来运回日本。战后,英国政府向日本提出交涉,女王铜像和汇丰银行的铜狮才物归原主,而其余的,统统已被用来熔化后制造杀人武器了。
除了明抢之外,日军还采取种种卑劣手段,巧取豪夺香港的民脂民膏。强行推行“票制度”,就是一种十足的掠夺。
票并不是日本国家银行发行的正式货币,而只是日本政府军部发给士兵作军饷用的一种货币代用券。它没有一点黄金和物质储备作为后盾,不能在日本国内流通。为了掠夺被占领地区的人民财富,达到“以战养战”的目的,日军每侵占一个地方,第一件事就是强行推行票制度。
1941年12月,英军一投降,酒井隆中将就宣布票为香港的合法货币,1元手票可以兑换2 元港币。后来日军又宣布停用港币,票成为惟一合法流通的货币。不管是买主还是卖主,如果拒绝使用票,都要以“对皇军怀有敌意”论处,轻者罚款蹲大狱,重者枪毙。票兑港币的比价,也由1元手票兑2元港币,提高到兑4元港币。
由于票没有一点物质储备作为后盾,所以在流通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迅速贬值。到1945年8月4日日本投降前夕,1000 元票只能兑4元港币。据最保守的估计,日军占领香港的期间,仅靠强制以票兑换港币,就从香港夺取了1300多万英镑。无数香港的老百姓辛苦了一生,甚至几代人积蓄起来的血汗钱,转眼之间,就被日军掠夺得一干二净。
香港,当时是东南亚最繁华、最富庶的城市,高楼大厦栉次鳞比。日本兵侵占香港后,房屋自然也成了他们的掠夺对象。
日本军队素有设立军妓的习惯,军妓的住所被称之为“慰安所”。凡有日军常驻的地方,都有“慰安所”。香港驻了9000多日军,当然也需要设立“慰安所”。
1942年8月,日军的香港副总督平野茂通知防卫司令部,要在香港设立“慰安所” 500家。设立如此之多的“慰安所”,房子从哪里来? 日军司令希望能在洛克道一带建立“慰安所”,叫防卫司令部马上通知该地的居民“统统迁出”。
防卫司令部接到命令后,立即指挥大队日军突然将洛克道封锁。大队的士兵,扛着机枪,佩着刺刀,挨家挨户地拍门,喝令居民“在三天之内全部搬出,不得留下一人!”
为了抢房子,日军整天在街上制造恐怖气氛,列队巡逻,时而吆喝开枪,时而拘捕路人毒打,使居住在该地的居民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。有些无家可搬的,只好在区外露宿街头。之后,日军虽然知道设立“慰安所”不必需要这么多的房屋,但是该区已经是十舍九空,没有人家再回去居住了。于是,这一带地方,后来成了日军的娱乐区,除了“慰安所”之外,还有茶楼、酒吧、菜馆。
由于日军把大批的物资用船运往日本,致使香港市场百货奇缺,物价飞涨,粮食供应十分紧张。
为了应付这种局面,他们强制实行了按人口售粮,每人每天只给6两4钱米。在卖米之前,日军还要挨家挨户地进行户口调查。调查方法相当残忍:每一条街的住户,不论老幼,全部站到门口,等候日军盘问,若发现人数不符,便将全家押往监狱。后来,日军发现粮食还是不够吃,认为6两4钱米仍是一项负担,干脆又把每个市民每天的口粮削减到了3两。到后来,连这3两也不能够确保,便只配给居民绿豆、浆粉。最后干脆停止对居民的一切食粮供应,宣布强迫“疏散人口”。
那时候日军在街上见人就拉,拉了就集中起来,用帆船运到海边,许多船在途中被洗劫了。有时日军图省事,将船拉到公海之后,便惨无人道地开炮,把船击沉或放火烧毁。当时,港岛和九龙各处海岸,经常能够正常的看到被海浪冲回的尸体,有的被炮弹炸得肢体不全,有的全身被烧焦,令人惨不忍睹。
总之,在日军占领的3年多时间里,香港人民饱尝了日本法西斯野蛮统治的苦难。战前,香港有160多万人,到1945年日本投降时仅剩下了60来万人,整个城市陷入了被毁灭的边缘。
人们对高傲的英国人失去了信心。对于占香港人口90%的中国人来说,期待着中国队伍来解救他们,比什么都焦虑,比什么都实际。老百姓们在一起,常常这么聊天:
人们深深地爱恋着港岛,久久地在心底盼望着:无穷的苦难何时过去? 中国人的队伍何时能开进香港? ……